爱河小说网提供慈禧全传最快更新在线阅读
爱河小说网
爱河小说网 架空小说 玄幻小说 竞技小说 言情小说 武侠小说 短篇文学 总裁小说 科幻小说 推理小说 乡村小说 重生小说 耽美小说
小说阅读榜 灵异小说 经典名著 穿越小说 综合其它 校园小说 仙侠小说 历史小说 官场小说 网游小说 都市小说 同人小说 军事小说
好看的小说 母子日记 狌爱回忆 空难之后 所谓爱情 颠鸾倒凤 丝袜辣妈 出差回家 儿媳秀婷 共同快乐 家教情事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爱河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慈禧全传  作者:高阳 书号:39770  时间:2017/9/7  字数:15153 
上一章   ‮章二七第‬    下一章 ( → )
  在天津老龙头火车站下了车,袁世凯不回小站的“新建陆军”营地,骑着马直驰金刚桥北洋大臣衙门,求见荣禄。

  荣禄是慈禧太后的亲信,并有个无可究诘而疑云重重的传说。大约二十年前,慈禧太后得了一场大病,御医会诊,束手无策,下诏命各省举荐名医。直隶总督李鸿章举荐前任山东泰武临道无锡人薛福辰,山西巡抚曾国荃举荐现任山西曲县知县杭州人汪守正,进京请脉,诊断慈禧太后所患的是“骨蒸”重症,细心处方,渐有起。特降懿旨:“薛福辰超擢顺天府尹,汪守正升任天津知府。”这一恩遇,既是酬庸,亦为了地迩宫,诊治方便。

  照历来的规矩,帝后违和,所有脉案药方,逐“内奏事处”供大臣阅看。有那深谙医道的人,总觉得脉案极其高明,处方并不见得出色,甚至有时候有药不对症的情形。日子一久,才知道慈禧太后所患的是一种不能告人的病:小产血崩,经水淋漓。皇太后小产是天下奇闻,御医相戒,三缄其口,处方下药,亦就无的放矢了。

  薛福辰和汪守正,到底是读书做官的,中别有丘壑。病症是看出来了,既然说不得就不说!托名症象相似,由积劳积郁而起的“骨蒸”却将治小产血崩、经水不净的药,隐藏在治骨蒸的方子中。用“说真方、卖假药”的诀窍,对症下药,果然收功。

  这就又出现了一个疑问,如果说慈禧太后是武则天,谁又是“莲花六郎”?众口耳传,就是这位丰神俊逸、最讲究衣着的荣禄。

  但是,二十年前的荣禄,并未因此加官晋爵,反倒失意了。当时南北两派势如水火,南派领袖沈桂芬与军机大臣大学士宝鋆,合力排挤附于北派领袖李鸿藻的荣禄,找个过错,部议处,将荣禄山俗称“九门提督”的步军统领,一降而为副将。荣禄很见机,引疾奏请开缺,闭门闲居,到光绪十二年才外放为西安将军。

  这是个闲冷的缺分,倒亏他能守得住,一干八年,直到光绪二十年慈禧太后六旬万寿,进京祝嘏。正好恭王复起,重领军机,深知荣禄干才,保他重回步军统领衙门,兼总理各国事务大臣,第二年调任兵部尚书。就此扶摇直上,再下一年升协办大学士。这一年——光绪二十四年,在四月二十三,皇帝下诏“定国是”决意变法维新的第十天,由慈禧太后授意,升荣禄为文渊阁大学士,实授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

  直隶总督号为“疆臣领袖”但是,这个缺分的重要,在于兼领北洋大臣,而从光绪初年,李鸿章督直,一意讲求坚甲利兵以来,北洋更掌握了举国主要的兵力,成了真正的“疆臣领袖”慈禧太后派荣禄出镇北洋,勒兵观变,下的是一着足以制新死命的狠棋!

  荣禄手下有三员大将。一个叫董福祥,字星五,甘肃固原的回子。同治初年,西北回,董福祥亦是其中的头目之一。后来为左宗棠西征最得力的将领刘松山所败,投诚改编,反而在平回中建了大功。如今官拜甘肃提督、加尚书衔、赏太子少保。所部称为“甘军”是一支骁勇善战而风纪很坏的骑兵。

  再一个是聂士成,字功亭,出身淮军,是李鸿章的小同乡。甲午年朝鲜东学,中同时发兵援韩,聂士成随提督叶志超率师东渡,以孤军守摩天岭,设伏大败军,阵斩将富刚三造,算是淮军的后劲。又通文字,曾匹马巡边,著《东游纪程》,亦算是儒将。所部号为“武毅军”半仿德国式的法,实力颇为可观。

  再一个就是袁世凯。甲午中之战以后,他虽保有浙江温处道的实缺,却不愿赴任,因为道员升监司、升巡抚,起码也得十年的工夫,功名心热的袁世凯,一心只想走一条终南捷径。于是上个条陈,主张练一支新军,以矫绿营的积弊。当国的李鸿藻和荣禄,接纳了他的建议,招募了七千人,就天津以南,土名小站的新农镇上,淮军周盛波的旧垒,屯驻练,名为“新建陆军”洋鼓洋号,壁垒一新,深为荣禄所欣赏。

  升任为直隶按察使的袁世凯开始在小站练兵,是光绪二十一年冬天的事,三年下来,卓然有成,因而为康有为所看中了。这年六月间,就派人到小站来活动,袁世凯装傻卖呆,根本不容说客有启齿的机会。这样到了七月里,新政展布,如火如荼,皇帝乾纲大振,新气焰愈盛。最令朝中大老侧目的是两件事:七月十九,礼部主事王照专折参劾本部堂官怀塔布、许应弢等阻挠他的条陈,不愿代奏,结果礼部满汉尚书、左右侍郎,奉旨一律革职。京中各衙门的长官,称为“堂官”部里满汉尚书、侍郎共是六员,通称“六堂”这礼部六堂,尽皆革职,与光绪十年恭王以下的军机大臣,全班被逐,都是有清开国以来,史无前例的事。

  另一件是七月二十上谕:“内阁候补侍读杨锐、刑部候补主事刘光第、内阁候补中书林旭、江苏候补知府谭嗣同,均赏加四品卿衔,在军机章京上行走,参预新政事宜。”一切大政,都由“四京卿”拟议,发号施令,亦由四京卿拟上谕内阁明发,或兵部寄递各省。这等于皇帝另外组织了一个政府,原来的军机处,就象雍正七年以后的内阁一样,变成有名无实了。

  于是旧,实在也就是后,通过各种途径向在颐和园颐养的慈禧太后进言,非采取决绝的手段不可。而慈禧太后只是冷笑,一无表示。

  到了七月二十六,突然有一道电谕:“命直肃总督荣禄,传知按察使袁世凯来京陛见。”袁世凯是七月二十九到京的。

  这天,八月初五回天津,前后在京逗留了七天。

  “恭喜,恭喜!”荣禄一见面就道贺“我已经看到八月初一的上谕了。”

  原来八月初一有上谕,嘉许袁世凯“办事勤奋,校练认真”开缺以侍郎候补“责成专办练兵事务,所有应办事宜,着随时具奏”这不但使得袁世凯一跃而在一二品大员之列,并得专折奏事,直达天听。这是所谓“大用”的开始,非寻常升官可比,自然应该道贺。

  可是袁世凯知道,在这道上谕中,荣禄最重视的是“责成专办练兵事务”这句话,如今的兵权在荣禄手里,也就是在慈禧太后手里,而皇帝想假手于他夺太后的兵权,荣禄就必得为太后为他自己保护兵权。这道上谕一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后帝母子之间的冲突,已很少有调停的可能,而首当其冲的是自己,也是荣禄!

  局势如一桶火药,而药线在自己手里,一旦点燃,如何爆出一片锦绣前程,而不是炸得粉身碎骨?这个他从午前十一点钟上火车,一直到此刻,五个钟头的考虑而始终不能委决的大疑难,是到了必须作决定的时候了。

  事机急迫,无从考虑,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他平时信服实行的八字真言:见风使舵,随机应变。

  心里闪电似的在转着念头,口中还能作礼貌上的酬应“这都是大帅的栽培。”说着,垂手请了个安,表示道谢。

  “不敢当,不敢当!皇上的特达之知,于我何干?”荣禄问道:“京里的天气怎么样?”

  此时而有这样一句最空泛的寒暄,大出袁世凯的意料。不过略想一想,不难明白,此正是荣禄存着戒心之故。自己不必作何有弦外之音的回答,老老实实回答最好。

  “到的那天下雨,这几天很好。不过早晚已大有秋意了。”

  “嘿,你住在那里?”

  “住在法华寺。”

  由此开始,荣禄接连不断地,只谈些毫不相干的闲话。这种深沉得不可测的态度,使袁世凯大起警惕,如果再这样敷衍下去,荣禄会怎么想?他一定是在心里说:这小子,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居心叵测,再不能信任了。

  这样一想,立即向左右看了一下,趋前两步,轻声说道:

  “世凯有几句紧要话,密禀大帅。”

  荣禄声不动,只侧脸挥一挥手,说一句:“都出去!”

  于是装水烟的听差带头,所有的侍从都退出签押房外,站得远远地,袁世凯便即双膝一跪,用痛苦的声音说道:“世凯今天奉命而来,有件事万不敢办,亦不忍办,只有自己请死!”

  荣禄笑了。“什么事?”他问“让你这么为难?”

  “大帅请看!”

  接过袁世凯袖中所出一纸,荣禄一看是朱谕,不觉一怔,但立即恢复常态,坐在原处细看。朱谕上写的是“荣禄密谋废立弑君,大逆不道!着袁世凯驰往天津,宣读朱谕,将荣禄立即正法。其遗缺即着袁世凯接任。钦此!”

  袁世凯觉得这片刻工夫,关系重大,整顿全神,仰面看着荣禄的脸色。先看他读朱谕并不站起来,知道他心目中并无皇帝,迹象不妙!转念又想,这是还不知朱谕内容之故。如果读完朱谕,面现惊惶,有手足无措的模样,便不妨乘机要挟,或者有忧虑为难的神色,那就很可以替他出主意,为人谋亦为己谋,好歹混水摸鱼,捞点好处。若是既不惊、亦不忧,至少亦会表示感谢,那就索再说几句输诚的话,教他大大地见个情。

  念头刚转完,荣禄已经读完朱谕,随手放在书桌上,用个水晶镇纸住,板起脸说道:“臣子事君,雨雷霆,无非恩泽。不过朝廷办事,有祖宗多少年传下来的规矩,‘承旨’责在军机;定罪有吏部、刑部;问斩亦要绑到菜市口。如果我有罪,我一定进京自首,到刑部报到,那能凭你袖子里一张纸,就可以‘钦此,钦遵’的?”

  这番回答未终,袁世凯知道自己在宦海中操纵的本领,还差人一大截,眼看狂飚大作,倘不赶紧落篷,便有覆舟灭顶之危!

  “大帅!”他气急败坏地说“世凯效忠不二,耿耿寸衷,唯天可表。大帅如果误会世凯有异心,世凯只好死在大帅面前!”

  说到这里,痛哭失声。且哭且诉,说他在京曾由皇帝召见三次,三次皆是偌大殿廷,唯有君臣二人的所谓“独对”第一次是八月初一,垂询小站练兵的情形,当天就有“开缺以侍郎候补”的上谕;第二次是八月初二,皇帝曾问到外洋的军事。

  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一天。八月初三,荣禄曾有电报到京,说英国和俄国已在海参崴开仗,大沽口应加戒备,催袁世凯立即回任。而就在这天晚上,谭嗣同到他的寓所相访,要求他带兵进京,包围颐和园,劫持慈禧太后。同时表示,皇帝将在八月初五,再度召见,有朱谕当面下。

  “一看朱谕,世凯吓得魂飞天外,恨不得翅飞回天津。

  世凯蒙大帅提拔之恩…”

  “好了,好了!”荣禄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有话明天再说!”

  说完,将茶碗一端,门外遥遥注视的听差,拉起嗓子高唱:“送客!”

  撵走了袁世凯,荣禄立即召集幕府密议,好得是先已有防变的部署,前一天已调甘军进驻离京四十里的长辛店。这时决定将聂士成的武毅军调防天津,监视小站的新建陆军。

  在此同时,路局已接到命令,特备专车,升火待发。荣禄便衣简从,悄然上车,深夜到京,预先接到电报的步军统领崇礼,亲自在车站接。相见别无多语,崇礼只说得一声:“庆王在等着!”随即陪荣禄出站,坐上蓝呢后档车进城。

  庆王府在北城,什刹海以西的定府大街。车进宣武门由南往北,穿城而过,到时已过‮夜午‬,庆王已等得倦不可当,勉强撑持,听得荣禄已到,精神一振,吩咐在内书房接见。

  灯下相见,庆王讶然问道:“仲华,你的气好难看!”

  “怎么好得了?从本初进京,我就没有好生睡过一觉。”

  汉末袁绍字本初,这是指袁世凯而言。在亲贵中,庆王是颇读过几句书的,懂他这两字隐语,也意会到他此行与袁世凯进京,特蒙皇帝识拔一事,有重大关系。便即亲自起身,掀帘向在廊上伺候的护卫与听差说道:“都出去!把垂花门关上。”

  听得这话,崇礼觉得亦有请示的必要,等庆王转过身来,随即说道:“王爷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跟你请假。”

  庆王不答他的话,看着荣禄问说:“受之不必走吧?”受之是崇礼的别号。

  内务府正白旗出身的崇礼,也是慈禧太后所赏识的人物之一,而且是步军统领,职掌京师治安,当然亦有参预最高机密的资格,所以荣禄一叠连声地说:“不必走!不必走!”

  于是三个人围着一张花梨木大理石面的小圆桌,团团坐定,崇礼先开口告诉荣禄:“老佛爷昨儿回宫了。”

  “莫非得了什么消息?”

  崇礼愕然:“什么消息?”

  “我还以为老佛爷知道颐和园不安静,所以又挪回来的呢!”

  崇礼大惊失“荣二哥!”他急问说“怎么说顾和园不安静?难不成新派了刺客藏在园子里?”

  “对了!新派了个大刺客,打算派兵包围颐和园,跟老佛爷过不去。我给你们看样东西。”

  等看过荣禄带来的那道朱谕,庆王和崇礼都伸一伸舌头,双眼睁得好大地,不住气。

  “好家伙!”庆王说道“皇上真有那么大的胆子!”

  “那必是珍妃在替皇上壮胆。”崇礼问道:“二哥,这道朱谕是那里来的?”

  “那还用说,”庆王接口“当然是袁慰庭自己出来的。”

  “王爷猜对了!”荣禄接着问道:“王爷,你看怎么办?”

  “除了面奏老佛爷,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我也是这么想!”荣禄将身子往后一靠“劳受之的驾吧,看是怎么样跟老佛爷见面?”

  “好!”崇礼立即起身“都交给我!我找‘皮硝李’去。

  回头我在贞顺门候两位的驾。”

  等崇礼一走,荣禄才跟庆王谈到应变制宜之道。皇帝决不能再掌权,是不消说得的,但应出以怎样的一种手段,却是非慎重考虑不可的。否则,会引起极大的动,招致“动摇国本”的严重后果。

  “废立一事,决不可行。可是,仲华,”庆王一脸没奈何的表情“你知道我的处境,我实在不便说话。祖家街有个可笑的谣言,说我两个儿子没有入承大统的希望,所以反对废立。这是从何说起?我就做再荒唐的梦,也不敢指望做太上皇。第一、我是高宗一系;第二、果然废立,以旁支继统,当然是为穆宗立嗣,继穆宗之统。算辈分也不对啊!我能糊涂到连弟兄、叔侄都搞不清楚不成。”

  穆宗是“载”字辈,奕劻两子载振、载搜是穆宗的堂房弟弟,自无以弟作子之理!荣禄也觉得“祖家街”的这个谣言,造得太离谱了。

  “我就不服!”不大动感情的荣禄,忽然愤慨了“莫非只有他‘祖家街’,‘翔凤胡同’就不够资格入承大统!”

  “祖家街”与“翔凤胡同”这两处地名,指两处王府。恭王府原是和珅的住宅。乾隆末年,皇子私议储位,庆王奕劻的祖父、皇十七子永璘表示:“天下至重,何敢妄窥大位,将来但愿能住和珅的宅子,于愿已足。”及至乾隆内禅,皇位归于永璘一母所生的皇十五子,即是仁宗。嘉庆四年“和珅跌倒”仁宗想起这段往事,就拿和珅的住宅,作为庆郡王永璘的赐第。咸丰年间,改赐恭王。不过这座王府在三转桥,恭王另在什刹海附近翔凤胡同,构筑别墅,命名“鉴园”通常说恭王府,都指鉴园而言。所以荣禄亦以翔凤胡同,作为恭王府的代名。

  祖家街在西城成门大街以北,相传是清初降将祖大寿的故宅。端王载漪的府第,在这条街上。载漪是惇王奕誴的第二个儿子,承继为仁宗第四子瑞亲王之后,照清朝亲贵承袭的制度,降等袭封,瑞亲王绵忻之子奕龢承袭,降为瑞郡王,载漪是奕誌的嗣子,降等承袭为贝勒。载漪颇得慈禧太后的心,所以在光绪十四年就加了郡王衔,四年前晋封为瑞郡王。不道军机大臣糊涂,承旨时将“瑞”字误书为“端”字。上谕既发,不便更正,载漪就这样糊里糊涂成了端王。

  端王载漪,与恭王的几个儿子,与穆宗都是嫡堂的兄弟。如今要在近支中找“溥”字辈的作为穆宗的嗣子,则恭王府亦有资格。而载漪恃太后之宠,一心以为只有他的儿子,可以入承大统。荣禄在恭王生前,颇蒙器重,因而有此愤愤不平之言。

  “你也别替人家发牢了!言归正传,我看,”庆王沉了一下说“眼前只能在‘训政’二字上做文章。”

  “这篇文章可要做得好!”“做文章容易。”庆王答说:“总要等‘见面’以后,才能放手办事。”

  “见面”、“递牌子”、“叫起”都是朝贵常用的术语。军机大臣每进谒,称为“见面”庆王此时所说的“见面”是指见了慈禧太后而言,未奉懿旨,一切都无从措手。于是,各自换了公服,两人同车出府,向东疾驰。

  向来大臣上朝,都由东华门入宫,此时事出非常,驱车直趋宫北面的神武门。厌王与荣禄都是赏过“紫城骑马”的,守神武门的护军统领,已由崇礼打过招呼,明知他们进宫不由其道,依旧放行,让他们直到贞顺门下车。

  贞顺门是宁寿宫的后门。这所乾隆归政之后的颐养之处,因为有一座畅音阁,是楼高三层的大戏台,所以慈禧太后由颐和园回宫,为了听戏方便,常住宁寿宫。此时崇礼与外号“皮硝李”的大总管李莲英,接着了庆王与荣禄,先将他们延入贞顺门西的倦勤斋叙话。

  “老佛爷让莲英给叫醒了!崇礼说道“马上就可以‘请起’。”

  “王爷跟荣大人有什么事面奏,我不敢问。”李莲英接口“不过,得预备什么?请两位的示下,省得到时候抓瞎。”

  庆王点点头,看着荣禄说:“仲华,听你的!”

  “今儿个怕有大举动。”荣禄答说“最好避开皇上。”

  “老佛爷本来打算今天仍旧回园,既然如此,就早早起銮罢!”

  “颐和园又太远了。”

  荣禄还在踌躇,李莲英已经有了答复,也等于作了答复:

  “那就挪到西苑。”

  说完,李莲英就走了。不多片刻,有个小太监来通知“叫起”同时指明:召见的是庆王与荣禄。

  “受之,”荣禄便即叮嘱“请你派个妥当的人,悄悄通知军机,预备老佛爷召见。”

  召见庆王与荣禄,是在作为乾隆书房的乐寿堂,除了李莲英以外,别无太监与宫女。

  跪过了安,庆王先奏:“荣禄是昨儿晚上十二点钟进京的,有大事跟老佛爷面奏。”

  “说吧!”慈禧太后问荣禄:“你是袁世凯回天津以后才进京的?”

  “是!”荣禄答说“奴才有密件,请老佛爷过目。”

  密件就是那道朱谕。李莲英从荣禄手里接过来,一转身呈上御案,慈禧太后入目变,突出两腮,双眉之间,青筋暴,牙齿咬得格格有声。庆王与荣禄从未见过任何一位老太太有此可怖的形相,不由得都打了一个寒噤。

  真如雷霆骤发,来得快,去得也快,慈禧太后忽又收敛怒容,平静地说:“是怎么回事?”

  “袁世凯一回天津就来看奴才…。”

  荣禄将袁世凯告密,以及他的应变部署,从头细叙,一直谈到进京与庆王会面为止。话很长,一口气说下来,不免气,略歇一歇时,慈禧太后看着李莲英说:“给荣大人茶!”

  茶倒是现成,但茶具都是上用的明黄,非臣下所能僭用,因而颇费张罗,于是慈禧太后又开口了。

  “就拿我用的使吧!这是什么时候,你还在那儿蘑菇!”

  “君臣的礼节嘛!”李莲英已找到两个乾隆青花的大酒钟,权当茶碗,一面倒茶,一面头也不回地答说:“大规矩错不得一点儿!老佛爷就有恩典,人家也不敢喝呀!”

  说着,已倒了两钟茶来。庆王与荣禄都先磕了头,方始跪在地上,双手捧起茶钟“咕嘟,咕嘟”一气喝干。

  就这当儿,慈禧太后已想停当了“袁世凯可恶!他这是曹给董卓献宝刀嘛!”她重重地说“这个人可万留不得了。”

  荣禄大惊“袁世凯是人才,求老佛爷开恩。”他向庆王看了一眼“奴才知道袁世凯本心没有什么。再说奴才也制服得住他。”

  庆王受过袁世凯一个大红包,兼以荣禄的示意,便接口帮腔:“老佛爷明鉴,如今办大事正要收揽人才。袁世凯纵不足惜,但如老佛爷饶不过他,怕替老佛爷办事的人会寒心。”

  “而且,”李莲英嘴说道:“也叫景仁宫看笑话。”

  珍妃住西六宫的景仁宫,她如果知道袁世凯告密而被诛,当然会抚掌称快。慈禧太后醒悟了“亲痛仇快”的事不能做。

  “好吧!我饶了他。不过,荣禄,你得好生管住!”

  “是。奴才制得住他。”

  慈禧太后点点头,转脸吩咐:“把匣子拿来!”

  李莲英答应着,立即取来一个专贮奏折的黄匣子,打开了小银锁,慈禧太后亲手检出一件奏折,荣禄阅看。

  这个折子是两名御史联衔,在八月初三那天,到颐和园呈递的。这两名御史,一个叫杨崇伊,江苏常人,热中利禄,不惜羽,敢于为恶,曾经一折子参倒珍妃的老师、翁同龢的得意门生,为一时大名士的江西萍乡人文廷式,因而颇不容于清议。

  另一个是湖北江夏人,张凯嵩的儿子张仲炘。张凯嵩久任督抚,宦囊充盈,所以张仲炘是个席丰履厚的贵公子,做官的宗旨,与杨崇伊相反,利心较淡,名心甚重,由编修转任江南道御史以来,便以敢言著称。

  杨、张二人联衔所上的折子,自然是向皇帝陈奏,但此折子又不能让皇帝寓目,所以特地到颐和园呈递。因为,慈禧太后自入夏为始,一直驻驾颐和园,皇帝间省视,亦经常在那里处理大政,臣下到颐和园向皇帝奏陈,亦是常有之事。杨崇伊便是利用皇帝往来不定的这个漏,能将奏帝的折子,送到慈禧太后面前。

  折子的内容,是得风气之先,抢一个“拥立”之功,请慈禧太后三度垂帘。只是,既已“归政”不便再公然收掌大权,所以仿照嘉庆即位,乾隆以太上皇的身分,仍旧干预政务的故事,现成有个“训政”的名目,可以借用。

  这个折子,荣禄不必再看,因为杨崇伊事先到天津商量过的。荣禄当时表示“不妨上了再说”做个伏笔,如今别无选择,唯有运用这个伏笔了。

  “那末,你们去预备!”慈禧太后问李莲英“今儿个,皇帝要干些什么?”

  “除了召见四位‘新贵’,还得驾临中和殿‘阅祝版’。”

  “这会儿,皇帝在那儿?”

  “多半还在景仁宫。”李莲英答说“奴才马上派人去打听。”

  一听景仁宫,慈禧太后便不自觉地怒气上冲“不用打听了!”她说“咱们就去吧!”

  荣禄不能确知慈禧太后到了景仁宫,跟皇帝见了面,彼此会说些什么?不过,皇帝作何表示,可以不管,如今顶要紧的是,须决定慈禧太后在何处召见军机?

  这样想着,便陈奏请旨,慈禧太后并无意见,反问一句:

  “你们看呢?”

  “奴才的意思,请老佛爷在西苑办事。”

  “也好!你们把杨崇伊的折子带去。”慈禧太后随即又吩咐李莲英:“回头咱们就由景仁宫,一直到西苑。”

  “喳!”李莲英答应着,向荣禄使个眼色。

  这是暗示他可以“跪安”了。于是荣禄又拿肘弯碰一碰庆王,两人磕头跪安,辞出殿去,转到隆宗门内,离军机处不远的内务府朝房,派人先将崇礼找了来接头。

  “已经通知过了。”崇礼低声说道:“刚中堂说,他盼这一天很久了!要怎么预备,最好赶快通知他。”

  “仲华,我看,这会儿就把刚子良请了来谈一谈吧?”

  荣禄考虑了一下,摇摇头“这会儿还不必。”接着又转脸对崇礼说:“受之,劳你驾,悄悄儿把钱子密给找来。”

  “好!我自己去说。”

  子密是钱应溥的别号,浙江嘉兴人,军机章京出身。同治年间为曾国藩奏调出京,在他幕府中专司章奏,曾国藩殁于两江总督任上,钱应溥复回军机,由章京而“达拉密”——军机章京领班,由达拉密而超擢为军机大臣,为人明敏通达,笔下更是来得。荣禄觉得这件大事,必须通过军机,而军机大臣中,只有跟钱应溥商量才有用。

  庆王比较持重,认为应该告知刚子良,就是刚毅。此人籍隶镶蓝旗,在刑部当司员时,因为于律例,勇于任事,颇得当时的尚书翁同龢的赏识,外放为嘉惠道,升监司,当巡抚,所至有声,算是封疆大吏中的佼佼者。光绪十五年皇帝亲政以后,翁同龢以师傅之尊与亲,得君独专,颇为弄权。光绪二十年甲午之战,大东沟一战,海军大败。朝局一变,恭王复起,翁同龢、李鸿藻再入军机,刚毅亦由于翁同龢的密保,由广东巡抚内召,以礼部侍郎而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在仕途中,这一步可是跨得大了!照道理说,应该感激翁同龢才是,然而不然!

  翁同龢倒是绝非喜欢摆架子的人,亦很少疾言厉。但以刚毅既是旧属,又有新恩,言语词之间,当然比较率直。

  刚毅没有读过多少书,爱掉文而常念白字,提到大舜称为“大舜王”只是识者摇头,将臯陶的陶,读如陶器的陶,也还不觉刺耳,可是以当国执政的枢臣“茶”毒生灵,草“管”人命,琅琅上口,这种笑话,可就伤害到政府的威严了因而有一次,翁同龢忍不住当面纠正,刚毅面红过耳,唯唯称是,但心里引为大恨,一直想找个机会报复。

  到了这年春天,翁同龢因为赞助皇帝维新,又与为慈禧太后及旧深恶痛绝的康有为扯上关系,所以为跟翁同龢有宿怨的荣禄所排挤,落得个“革职永不叙用,驱逐回籍,地方官严加管束”的凄凉下场。而在荣禄下此杀手之时,刚毅在暗中颇尽了些力量。而荣禄并不感激,反觉此人刻薄无义,存着戒心。同时,他亦很不满刚毅刚愎自用、横行霸道的作风,觉得新旧之争搞得如此势如水火,以致太后与皇帝母子之间,竟如仇敌,刚毅在其间推波助澜,要负很大的责任。所以这件大事,不愿与他商议。

  庆王见他态度坚决,便不肯多说,等钱应溥到了内务府朝房,亦仍旧让荣禄去跟他细谈。

  就在这时候,慈禧太后已带着大总管李莲英、二总管崔玉贵,以及大批的太监、宫女,由宁寿宫出蹈和门,进苍震门到了“西六宫”之一的景仁宫。

  景仁宫是珍妃的寝宫,亦是皇帝经常临幸之地。珍妃得报,心知慈禧太后的来意不善,深怕错了礼数,又遭谴责,赶紧出宫跪接。慈禧太后却理都不理,让李莲英搀扶着,上阶入室,往正中所设的宝座上一坐,随即喊道:

  “崔玉贵!”

  “喳!”崔玉贵的嗓子,雌音特重,加以高声应答,亢直尖厉,入耳令人心悸。跟在后面的珍妃,不由得皱了皱眉。

  不过,她总算抢了个先,越过捧着个大肚子的崔玉贵,跪在慈禧太后面前说:“奴才给老佛爷请安!”

  慈禧太后没有理她,偏着脸对崔玉贵喝道:“你们给我搜!”

  搜什么是早就关照过的,崔玉贵又是嗷然一声:“喳!”回身招一招手,直奔珍妃卧室,出皇帝常用的一张书桌的抽屉,拿起来往桌上一倒,那些拆散了的钟表之类的杂物,仍旧一抹一扫,归入原处,所有的文件,用块黄袱,一股脑儿包了起来。

  搜完书桌,又搜珍妃的妆台与枕箱,所获亦颇不少。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可复命,而珍妃仍然直地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

  “带回去看!”慈禧太后又扬着脸问:“谁是这儿管事的?”

  景仁宫的首领太监,赶紧奔过来跪倒,自己报告:“奴才孙得禄给老佛爷磕头。”

  “你主子不孝!打这儿起,停了‘月例’的首饰衣服,省得她成天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得皇帝颠三倒四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喳!”孙得禄大声答应,不由得转脸去看珍妃。

  珍妃噙着两滴眼泪,却就是不掉下来。慈禧太后冷笑着问:“怎么着?敢情你还不服?”

  “奴才都没有吭气。”珍妃回答的声音,既快且急。

  “你们听听!”慈禧太后看着李莲英“还跟我顶嘴!”

  “珍妃那里敢!”李莲英是怕慈禧太后过于生气,大家都不安逸,所以紧接着说:“主子谢恩吧!”

  珍妃很识好歹,知道李莲英在回护她,倒不能不领这个情,便即碰头说道:“奴才有不是,尽管请老佛爷责罚,只求老佛爷别动气!”

  “哼!”慈禧太后答说:“别口是心非吧!你们都巴不得我早死!老天爷有眼,偏教我硬朗,偏教你们不得遂心!”

  说着,霍地起立,为了表示自己硬朗,大步从宝座的踏脚上跨了下来。就在这时候,外面传呼:“万岁爷驾到!”

  皇帝是朝服阅完了“祝版”回景仁宫来换常服,顺便要取几件臣下所上建议新政的密折,预备到养心殿召见轮班的“四京卿”一到宫门,发现慈禧太后的软轿,想要身躲避,已自不及,只能硬着头皮,下轿入内。

  进得宫门,就看到慈禧太后站在廊上,双膝便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

  “起来!”脸板得一丝笑容都没有的慈禧太后说:“我有话问你。”

  “是!”皇帝挣扎着站起身来。

  “你要杀荣禄是不是?”

  皇帝大吃一惊,不知道慈禧太后从那里得来的这个消息?不过他立即想到,不宜也不能抵赖,便硬着头皮答一声:“是!”“你为什么要杀他?”

  这又是极难解释而又不能不答的一件事。人言藉藉,多说九月初皇帝奉太后巡行天津阅兵时,荣禄将有废立之举。只此一端,以皇帝的权力,便可先发制人,但如未奉懿旨,荣禄那敢如此?所以持此罪状作为杀荣禄的理由,便等于表示与慈禧太后亦不能两立。

  有此顾忌,语多窒碍,加以在积威之下,越发讷讷然不能出口。遇到这样的情形,慈禧太后向来不容他从容考虑,又问:“你是派谁去杀荣禄呢?是派袁世凯吗?我告诉你吧,人家把你给卖了。”

  原来是袁世凯告的密!然则谭嗣同所建议的,派袁世凯兵围颐和园一事,慈禧太后当然亦知道了。转念到此,浑身发抖,牙齿震得格格作响。宫女们大都不忍看他这副样子,却又不敢转脸相避,只好垂着眼看地面。

  “你算明白过来了吧!傻哥儿,你不想想,今天没有我,明天那有你!凭你,就能得住吗?走吧,跟我上西苑去!”

  语气突然缓和了,可是谁都知道,并非吉兆。面如死灰的皇帝,蹒跚起身,上了轿子,跟着慈禧太后向西,过了金鳌玉蝀桥,折而向南,行近德昌门,太监来传懿旨,让皇帝在瀛台待命。凤舆却一直抬到勤政殿。

  殿前朝房中,庆王、荣禄与全班军机大臣都在候驾。不一会“叫大起”军机与其他大臣同时召见。于是礼王世铎领头,庆王居次,其余按官阶分先后,成单行缓步上殿。

  行完了礼,慈禧太后开口喊道:“荣禄,袁世凯告诉你的话,你跟大家说了没有。”

  荣禄跪行一步,向上回奏:“奴才已经说给礼亲王跟军机大臣了。”

  “你们的意思怎么样?”

  象这样的询问,照例应由礼王答话,但他名为军机领袖,实际上只是摆个样子,很少在御前陈述一番见解,或者出个主意。遇到这样的大事,更不敢胡乱开口,只朝上碰头答道:

  “刚毅有话,跟老佛爷回奏。”

  刚毅不待慈禧太后有何表示,便即大声说道:“新胡闹得太不成话了!奴才等大家商量,只有请老佛爷重新把权柄拿回来,才能保住大清朝的天下。”

  话说得鲁不文,不过意思表达得很清楚。慈禧太后就全班军机大臣,逐一指名询问:“王文韶,你是老人,有话尽管说!”

  籍隶杭州的王文韶,早在二十年前就当过军机大臣,是他的老师沈桂芬所援引。沈桂芬一死,倒了唯一的一座靠山,结果为李鸿藻与清所攻,而“云南报销案”中,王文韶受贿亦确凿有据,因而被放回籍。家居十年,韬光养晦,磨尽棱角,练就了一副与人无争的性格。他为人并不糊涂,只是一味圆滑,所以外号叫做“琉璃蛋”上了年纪,双耳重听,慈禧太后说些什么,根本不晓。不过,他另有一套应付的办法,看上面目光下注,落在自己身上,便等慈禧太后闭口后,碰个头说道:“皇太后圣明!”

  御前颂圣,决无差错,慈禧太后换个人问:“裕禄,你看怎么样?”

  裕禄是正白旗人,少年得志,三十岁就当到安徽巡抚,久任封疆,颇有能名。由四川总督内召为礼部尚书军机大臣,还不到三个月,于朝政尚未深知,但对外面的情形,还算明白。当时答说:“如今列强环伺,务求安静。变法维新,原是老佛爷应许了皇上的,不过之过急,窃恐生变。倘蒙老佛爷训政,让皇上凡事有所禀承,实为国家之福。”

  “是啊!”慈禧太后颇有搔着处之感“谁不巴望国富民强?皇帝要变法、要维新,只要不大离谱,我那有不赞成的?只是听了康有为那些离经叛道的话,凡是老的、旧的,不管是不是祖宗的规矩,都说是坏的,那叫什么话?现在索打从皇帝自己起,就要造反。”她停了一下又说:“有些话,我也不忍说,你们问荣禄,袁世凯跟他说些什么,你们就知道了!总而言之一句话,我放着清福不享,为什么还要劳神?实在是不能不管。我如果不管,就没有人能管了,譬如宫里,有人很不安分,皇后太老实,治不了那些人。我不管,成吗?”

  “自然非老佛爷管不可!今天的事,这就算说定了,老佛爷也不必再问了,就请明白降旨吧!”

  这一下,还有两位军机大臣钱应溥与廖寿恒,就失去了发言的机会。不过,在军机之外有个人,慈禧太后是非问不可的。

  “荣禄,你们商量得怎么样了?”

  “奴才拟了个上谕的稿子,请老佛爷的懿旨。”

  此言一出,军机大臣除了钱应溥以外,无不愕然,刚毅尤其不悦。“承旨”、“述旨”都是枢廷的大权,荣禄竟敢不遵规矩办事,太可恶了!

  然而想到他是面奉懿旨办理,料知争不过他,只能瞠目而视,无可奈何地看荣禄将旨稿呈上御案。

  慈禧太后识得笔迹,是出于钱应溥的手笔,看完觉得满意,但并不发下来,只点点头说:“写得很好!我让皇帝看一看,回头再叫你们。”

  于是礼王领头行了礼,暂且退朝。慈禧太后就在勤政殿后休息,进用“茶膳”指派李莲英拿着旨稿到瀛台去见皇帝。

  瀛台在勤政殿之南,三面临水,台南边儿红蓼白蘋、绿水潋滟的一片大湖,就是三海之一的南海。李莲英过了桥,便有小太监了上来,问知皇帝在补桐书屋休息,一直便奔了去,不必通报,上了台阶便喊:“有懿旨!”

  正在屋中发怔的皇帝,听得这一声,立即站起身来,走到堂屋,向上跪了下来。

  于是李莲英亦踏了进去,在上方东首一站,朗声宣道:

  “奉懿旨:有上谕一道,皇帝朱笔抄一遍。”

  这是常有之事。慈禧太后每每用皇帝之名降旨,而由皇帝亲笔朱书,掩盖假借的形迹。不过通常总是当面付,或者由李莲英送了稿子来,甚至有时只是口述大意,要皇帝自己做文章。授受之间,不拘形式。独独这时如此郑重其事,皇帝心知大事不妙了。

  等他站起身来,放下了黄匣子的李莲英才给皇帝请安,口中说道:“万岁爷请里面坐吧!”

  “谙达!”皇帝对李莲英的这个称呼,算是一种“尊称”皇帝称授读的老师,如是汉人而授汉文,叫做“师傅”旗人而教满洲话、蒙古话,或骑、礼仪之类,就用满洲话叫“谙达”而皇帝此时叫李莲英的这一声“谙达”语音中充满了求援的意味:“你可得帮着我一点儿!”

  “万岁爷怎么说这话?奴才能调护的,不敢不尽心尽力。不过,奴才也实在很难。唉!”李莲英微微叹口气“无事是福!”

  说完,一手挟起黄匣,一手搀一搀皇帝,陪着进了书房,将黄匣子打开,放在书桌上。

  皇帝就站在那里拿起旨稿,默默念道:“现在国事艰难,庶务待理,朕勤劳宵旰,综万几,竞业之余,时虞丛脞。恭溯同治年间以来,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两次垂帘听政,办理朝政,宏济时艰,无不尽美尽善。因念宗社为重,再三吁恳慈恩训政,仰蒙俯如所请,此乃天下臣民之福。由今始,在便殿办事,本月初八率王大臣在勤政殿行礼,一切应行礼仪,着各该衙门,敬谨预备。钦此!”

  一面念,一面身子已经发抖。念完,面如死灰,双足想移向近在咫尺的椅子都有些困难了。

  李莲英急忙将他扶着坐好,铺纸揭砚,取一支笔递向皇帝,口中轻轻说道:“且敷衍过了这一关再说。”

  “谙达,”皇帝很吃力地问道:“这是谁的主意?”

  “万岁爷不必问了。千错万错,错在昨儿个不该召见袁世凯!”

  “真是他!”皇帝失声说道:“真的是这个臣告的密!”

  “这,奴才可不知道了!”李莲英拿笔到他手里“早点儿复命吧!”

  皇帝茫然地提笔写那道朱谕,写到“再三吁恳慈恩训政”那一句,豆大的两滴眼泪落在纸上,渗成一片红晕,鲜,就象珍妃颊上的胭脂那样。 WWw.EAiXS.CoM
上一章   慈禧全传   下一章 ( → )
遗爱小说网免费提供《慈禧全传》的免费阅读,慈禧全传免费在线阅读,慈禧全传在线连载及下载,希望本站能给您的阅读带来安静与喜悦